最近看到那个大顺差的数据,朋友圈里不少人挺激动,转发的时候都带着一种“总算出了一口气”的爽感。
好像我们闷头挨了几年拳,结果一亮计分卡,嘿,咱点数遥遥领先。
这种情绪我特别理解,毕竟谁都喜欢看逆袭的剧本。
但我的职业病是,一看到这种“浓眉大眼”的宏观数据,就忍不住想把它拆开算算细账。
一个万亿级的贸易顺差,这背后到底是一本怎样的账?
是结结实实的利润,还是一笔复杂的“应收账款”?
这事儿得捋一捋。
首先,我们得把贸易顺差这事儿从神坛上请下来。
它不是一个可以简单地跟“赢”或者“输”划等号的指标。
它的会计公式很简单:顺差 = 出口 - 进口。
一个巨大的顺差,背后有两种可能性:第一,出口极其强劲,我们卖出去的东西又多又好;第二,进口相对疲软,我们自己买进来的东西不多。
这两种可能性,对应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经济体感。
如果是前者,那是肌肉发达的表现,说明我们的产业竞争力在全球市场上大杀四方,拳拳到肉。
但如果是后者,或者说后者占了很大成分,那就有点像一个人虽然在外挣钱很多,但自己家里消费总是不振,花钱的意愿和能力都偏弱。
这种状态,我们一般称之为“虚胖”。
那么,我们这次的万亿顺差,更偏向哪一种?
我们拉一下历史的后视镜,看看上一个有类似剧本的国家——日本。
上世纪80年代,日本的贸易顺差冠绝全球,汽车、家电卖遍欧美,东京的土地价值可以买下整个美国。
当时日本国内的情绪,和我们现在有点像,也是一片“日本可以说不”的昂扬。
美国人急了,贸易战、产业限制、各种敲打,最后搞出了个“广场协议”,逼着日元大幅升值。
后来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了,日元升值并没有摧毁日本的出口,但却引爆了国内史诗级的资产泡沫。
大家发现,出口辛辛苦苦赚来的钱,还不如在东京炒一套房来得快。
实体经济被釜底抽薪,最终泡沫破裂,进入“失去的三十年”。
当然,拿今天的中国和当年的日本做简单类比,肯定是不对的。
我们的经济体量、市场纵深、政策工具箱,都完全不是一个量级。
但这个历史案例至少提醒我们一件事:一个国家长期、大规模的贸易顺差,本身就是一种“失衡”。
它既是自身强大制造能力的体现,也是内部需求与外部需求之间巨大缺口的结果。
这种失衡,会带来一系列复杂的连锁反应,比如本币升值压力、资产价格泡沫风险,以及最重要的——对外部市场的过度依赖。
说白了,你的东西得有人买。
当你的主要客户因为各种原因不爽,想跟你“脱钩”的时候,你的麻烦就来了。
这几年,我们应对外部压力的核心思路,其实就是“东方不亮西方亮”。
美国市场因为关税壁垒,份额有所下降,那我们就去开拓欧洲、东南亚、拉美。
这套打法非常有效,我们的出口商也确实争气,硬生生在地球仪上找到了新的增长点。
这也是这次万亿顺差的主要功臣。
但这本质上是一种“腾挪”,而不是“换发动机”。
我们还是在依赖外部需求这个老发动机,只是把油管从一个油箱接到了另一个油箱。
真正的挑战在哪里?
在于我们自己的那个内需发动机,始终没能真正地、持续地轰鸣起来。
我们算一笔更根本的账。
一个经济体的总产出(GDP),流向无非三个地方:消费、投资、净出口。
当净出口(也就是贸易顺差)的占比越来越大,反过来说明,消费和投资这两块,相对就没那么给力。
这些年的体感大家也都有。
一方面,我们看到工厂的机器24小时不停,港口的集装箱堆积如山,我们生产了全世界最大量的商品。
另一方面,我们身边很多人在聊“消费降级”,对未来收入的预期变得谨慎,花钱不像以前那么大手大脚了。
这种“生产热、消费冷”的温差,才是那个万亿顺差数据背后,真正值得我们琢磨的事。
它说明我们构建“国内大循环”这条路,走得还很艰难。
我们有强大的供给能力,但需求侧的动力依然偏弱。
这就形成了一个有点拧巴的循环:内部消化不了这么多的产出 -> 只能更加依赖出口 -> 顺差扩大 -> 引发更多的外部摩擦和不确定性 -> 外部环境变差,回头想提振内需,发现更难了。
所以,看到万亿顺差,我觉得没必要过于激动地开香槟。
这笔钱,我们赚得并不轻松。
它更像是一张体检报告,显示我们“对外输出”的能力很强,但“内部循环”的代谢水平还有待提高。
真正能让我们穿越周期、立于不败的,不是那个不断变动的顺差数字,而是我们能不能建立一个强大而稳健的国内市场。
当14亿人敢消费、愿消费、能消费的时候,我们就不再需要看任何外部客户的脸色。
那个时候,贸易顺差是锦上添花,而不是续命的氧气管。
从这个角度看,那个万亿数据,与其说是一张宣告胜利的战报,不如说是一份沉甸甸的催收单。
它在催着我们,赶紧把刺激内需、提升居民收入、完善社会保障这些更难、更根本的账,给算清楚、落实好。
这笔内部账,比那笔外部账,要难算得多。但长远来看,也重要得多。共勉共戒。